随风所引，驭风所向，背风所驰。每次与风搏斗后的竭力不堪，在新芽刺破枯槁的枝桠，梧桐叶在风啸处翻卷成帆时，又盈满了斗志，一次次的疾风让我感悟，既要与风相搏，又要与风共舞。

教室窗外的梧桐叶簌簌作响，风裹挟着初春的寒意扑在脸上。我攥着作文本的手微微发抖，纸页上鲜红的批注刺得眼睛生疼：“题材重复，缺乏新意。”这已是第三次。初二开学后，我的作文仿佛被困在一口枯井里——无论怎么绞尽脑汁，笔尖涌出的永远只有亲情故事。年迈的姥姥、做桂花糕的姥姥、悲痛孤寂的姥姥……那些曾让我骄傲的细腻描写，如今成了困住我的荆棘。我甚至不会写一片叶如何坠落，一朵云如何消散。

“小雨，出来聊聊。”刘老师的声音像一颗软糯的汤圆，轻轻滚进我耳中。她的指尖轻叩我的桌面，圆润的脸颊被春风染成淡淡的粉色。走廊空荡荡的，远处传来去学生们音乐教室的轻微脚步声，似羽翼扫过晴空的温柔回响。

我低头蹭着磨白的鞋尖，看她的碎花裙摆被风掀起又落下，像一朵反复开合的蒲公英。“我写不出别的了……连风该怎么形容都不会。”我沮丧的垂头呜咽出声，刘老师轻轻拍着我的背，“瞧见那棵梧桐没？”她突然指向中庭。老树正抖落几片枯叶，枝头的新芽在风里舒展成嫩绿的小手掌。“写作就像这棵树，得先让旧叶子落干净，新故事才能长出来。”她笑看玻璃外时，一阵穿堂风掠过，她慌忙按住乱飞的裙摆，发梢挂着片梧桐絮的模样，逗得我噗嗤笑出声。  

那天傍晚，我从家里的书柜中翻出一箩筐的书籍。李清照的词集躺在最上面，泛黄的扉页上印着《渔家傲》的残句：“九万里风鹏正举。”旁边写着我用红笔做的批注：“风可以是阻力，也可以是托起翅膀的力量。”我忽然想起刘老师裙摆翩飞的模样——原来她早将答案穿在了身上。

深夜里，我伏在台灯下重写那篇《伴我长风万里》。笔尖悬在“风”字上久久未落，直到窗外一阵疾风掠过，卷起纱帘扑在脸上。凉意激得我一颤，忽然想起易安居士南渡时的孤舟。“天接云涛连晓雾，星河欲转千帆舞。”她迎着腥风血雨写下这般壮阔，而我竟被一缕微风困住了手脚？我猛地推开窗，任风灌满衣袖，在稿纸上疾书：风是李清照掀开船舱的布帘，在破碎山河中望见北斗星的光；是千年后某个女孩在窗前颤抖着摊开掌心，接住一粒被风送来的梧桐籽。

当我在刘老师办公室抱起作业时，她笑看着我，突然拿出一张作文市二等奖的奖状。晨光斜斜映在她的裙角，恍若一只振翅的白蝶。“你看，”她低头在便签上写下“向风而行”递给我，“所谓新生，不过是学会与风共舞。”

放学时我故意绕到中庭。老梧桐的新叶在暮色中沙沙私语，几片翠绿的影子落在我摊开的掌心。忽然想起那日刘老师按着裙摆的慌张模样，却觉那分明是另一种向风而行的姿态——不必优雅，不必完美，只要敢在料峭春寒中，向风张开双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