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里的油菜花永不凋谢，那年春天奶奶攥着我的手，随着风一同钻进花浪里。她掌心的纹路像晒干的丝瓜瓤，硌得我手背发痒，藏青布衫的下摆被风掀起，像只疲倦的蝴蝶终于找到了歇脚的地方。

风轻柔地刮在脸颊，携来的是清甜的香。“囡囡放纸飞机呀？” 奶奶面带笑意，眼角的皱纹堆成细密的田垄，盛着阳光漏下的碎金。幼稚的孩子如何会拒绝这样一场比赛呢？我捏着歪歪扭扭的纸飞机，看她从口袋里掏出叠得周正的白纸，指尖在纸沿压出清晰的折痕，像在抚平岁月的褶皱。

一大一小站在那金色的海里，手里高举着纸飞机。我昂着脑袋左瞧右看，妄图用孩子气的狡黠迷惑纸飞机，趁其不备扔出去，仿佛如此便能飞得更高更远。可当我定睛瞧着，在心里默念 “飞！飞！飞！” 时，那纸飞机却栽进了花海，机翼挂住两三片花瓣，像只受伤的蝴蝶再也没动弹。

奶奶笑着拍了拍我，粗糙的拇指抹掉我鼻尖的花粉：“奶奶放呀！” 我催促道。“不急不急，我们等等……” 她望向远处，那里的花穗正被风推搡着向前倾倒，像一片流动的熔金。年幼的我不懂：等什么？是在等纸飞机放松警惕吧？

风来时有预兆。先是远处的花浪泛起涟漪，接着细碎的花瓣掠过睫毛，最后整个人被风托着似的轻晃。奶奶就在这时扔出纸飞机，那架端正的纸飞机任由风将它带去，掠过金黄的花尖，掠过奶奶扬起的眉梢，向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，渐渐成了天际的一个白点。

“好远啊！我输了。” 我叹着气，眼睛却不老实地转着，“奶奶，你教教我呗，怎么放纸飞机呀？” 阳光下，风将奶奶的发丝挑起，细密的皱纹随着金箔般的花瓣簌簌抖动。她轻轻接住一片落在我发间的花瓣：“囡囡可知我在等什么？是在等风呀，等待那个让纸飞机飞得更高更远的风。纸飞机尚且需要风来助力，人更是如此 —— 要抓住那属于自己的‘风’，才能飞得更高更远。”

那时的我似懂非懂，只觉得奶奶的话像风里的花香，轻轻落在心里。后来在无数个起风的日子里，我总会想起她折飞机时垂落的银发，想起纸飞机掠过花尖的弧线 —— 原来所谓等风，从来不是静止的守望，而是把每道折痕都叠进对时机的期待里，等那个让翅膀舒展的瞬间。